在上一篇文章中，我们说到，意识可能在整个动物王国以不同的程度和形式出现。动物物种的意识程度和记忆丰富程度之间的差异取决于它们已经进化成什么样。（详见我是谁？动物知道自己是谁吗？）

那到底是什么导致了人类和所有其他动物之间的巨大差异？我们惊人而独特的思维能力的秘诀是什么呢？

虽然很多能力动物和人都有，很多动物也能通过测试自我意识的镜子测试。但有一种明显的人类特有的能力是其他任何动物都没有的，那就是我们对语言和文字的使用。

或许你会说，其它动物也交流啊，它们也会发出不同的声音，它们甚至可能有自己的符号系统，这难道不是动物的语言吗？虽然如此，但人类的语言是独特的，与其他动物都不同。这种独特性体现在它的复杂性和它给我们的能力，可以参考过去或假设未来。我们的语言使我们能够比任何其他物种更深刻地交流和互动，它使我们能够分享我们的记忆和传递我们的知识。母猩猩可以教会幼猩猩在特定情况下该做什么和避免什么，但她不太能告诉他们她过去的经历、她的成功和失败经验。幼猩猩将学会以特定的方式来生存，但很可能不明白为什么。

我们使用语言还有另一个特别重要的意义——抽象概括能力。语言恰恰是对现实的抽象。当我说“狗”时，我指的不是我儿时的宠物，也不是邻居家的，也不管狗是毛茸茸的、大的、小的，还是背上有黑点的。当我说“狗”的时候，我撇开了所有的细节。英国哲学家John Stuart Mill在十九世纪中叶写道：

即使每个个体对象都有一个名称，我们也应该像现在一样要求通用名称。没有它们，我们就无法表达一个比较的结果，也无法记录自然界中存在的任何一种规则……只有通过通用名称，我们才能传递任何信息，阐明任何属性，即使是个体的属性，更多的是某一类的属性。

——《逻辑、推理和归纳的系统》

如果没有语言带来的抽象概括功能，那我们看到的世界将是混沌的。正如伟大的乔治·路易斯·博尔赫斯所说：

外在的世界是一团混乱的感觉……语言是世界上令人困惑的大量事物的有效秩序。换句话说，我们把名词赋予现实。我们摸到一个圆的形状，我们看到一个黎明颜色的小光块，尝到一种使我们口感兴奋的刺激，然后，我们对自己撒谎，说这三个完全不同的东西是同一个物体，它被称为橙子。我们说匕首，而不是列举寒冷、尖锐、伤人、牢不可破、闪亮；我们说黄昏，而不是太阳退去、阴影逼近。

——《我希望的尺度》

语言帮助我们形成概念，巩固我们所使用的每个名词、形容词或动词所表示的抽象意义，不仅是为了与他人交流，也为了理清我们自己的思想，使我们能够梳理我们的经验并对其进行反思，给我们的感觉和感知赋予形式和含意。

在人脑的内侧颞叶区域就有概念细胞，比如“成龙”细胞，会对各种成龙的照片、名字、声音响应，如下图所示：

除了对成龙这类确定的个体有响应，概念细胞还可以对更抽象（这里说的抽象，是指与成龙相比，相对程度的抽象）的概念有响应，如电影《飞机》，这个细胞可以对这部电影里的演员和电影中的场景有响应，如下图所示：

所以人与人在交流时，说到某个词，我们就会在脑海中形成相关的意象。

俄罗斯心理学家亚历山大•卢利亚认为，在发育成熟过程中，词汇的使用是从基于图形图像的具体思维向采用概念的逻辑思维转变的基础。他的导师列夫·维果斯基将词汇视为支持概念形成，即从具体思维到抽象思维的过渡的功能性工具。同样，哲学家丹·丹尼特认为，词汇是我们贴在体验过的境遇上的标签，成为我们大脑机器的对象，然后我们可以在我们的思维中操纵这些概念的原型（那人类婴儿在掌握语言之前，是如何思考的呢？这也是个很有意思的问题）。

记忆和一般的思想一样，是建立在形成关联的基础上的。而语言建立了概念之间的关系，使用语言所提供的抽象程度很可能会让我们抛弃无数的细节，然后通过推理来填充这些细节。你可能会说，忘记了这么多细节，怎么还是智能的体现呢？如果都记住不是更好吗？然而事实是，遗忘细节并抽象概括才是我们智力和创造力的精髓，它使我们能够将我们的思想建立在比其他动物先进得多的想法和概念上。

人类大脑有大约1000亿个神经元，原则上可以让我们看到和记住所有详尽的细节。然而，这种无限度的记忆限制了思考的能力。因此，大脑并不是记住所有的东西，反而专注于相对稀疏的信息，并通过重复、多次和多种不同的方式处理信息来提取意义。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我们应该把琐碎的记忆任务委托给现代设备，同时抵制不断被信息轰炸的诱惑。这也是我们建议教育系统不能过于重视记忆能力而偏废理解及运用能力的理由。

综上，语言和文字很可能是造成现代人类与动物心智差异的主要原因。当然，在人类语言出现以前，人类与动物的心智应该就有了较大的不同。这就涉及到人类语言的起源问题。在心智和语言相互之间的关系问题上很可能也是一个鸡与蛋的问题。

主要参考文献：

《遗忘的机器》，2020.Rodrigo Quian Quiroga著。曹立宏，邓雅菱译。

Rodrigo Quian Quiroga. No Pattern Separation in the Human Hippocampus.2020.Trends in cognitive sciences.

排版：滑小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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